思想决定未来

刘军宁

    人类的未来，不是由经济、军事、科技、教育等因素决定的。人类社会，包括每一个国家，从过去到未来，都是由思想决定的。这不是说，其他因素不重要，而是说，在决定一个国家之未来的诸要素中，思想是最重要的。思想，是一套以信仰为内核的价值观，包涵着对人与人类社会的系统的看法。就是说，思想决定未来，什么样的思想决定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既然思想决定未来，那么一个国家的未来，就是由该国精英与多数民众所选择的思想决定的。一个国家的走向是由这个国家所选择的思想决定的。这个国家选择什么样的思想，这个国家在未来就走什么方向。在过去的百年中，中国在思想选择中的关键角色是《新青年》杂志。具体地说，通过这一杂志的影响力，《新青年》的核心人物对思想的选择，变成了中国人的选择。

    从百年之后来看，五四运动是《新青年》的思想之子，《新青年》是五四运动的精神源头。《新青年》与“五四运动”所代表的思想高度常常被高估，但是它们对二十世纪中国历史的塑造作用却被大大低估了。后来在中国政治经济社会和思想文化领域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新青年》与“五四运动”所选择的方向在中国的展开。

    《新青年》的核心人物是胡适与陈独秀。他们分别是当时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在中国的人格化身。《新青年》高扬的是法德传统，播种的是法兰西启蒙思想与社会主义。不论是胡适的自由主义，还是陈独秀的社会主义都属于激进主义的思想范畴，两者的差别只是在激进的程度上。两者都持无神论，都彻底否定传统，都相信人性可以变化，都认为通过思想改造可以造出一代新人。这一代新人即如其杂志名称所示：新青年。

    在很多人眼里，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的关系是对抗性的。但是，当初自由主义思想与社会主义思想两者之间并不对立。它们都同在《新青年》的一个屋檐下，在思想渊源上也都是一脉相承于法兰西启蒙思想。在那个年代的中国，自由主义造就进步青年，社会主义则造就革命青年。从自由主义到社会主义的历程就是从进步青年到革命青年的历程。胡适的美国版自由主义带有不少的社会主义色彩，陈独秀的法国版社会主义也带有不少自由主义的色彩。而国共两党的政治人物分别践行了《新青年》的两个思想路向。在那个年代，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关系，比人们想象的要亲密很多；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的关系，比人们想象的要疏远很多。

    《新青年》所代表的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后来成为中国的选择，还有其中重大的国际背景。当时的世界，进步主义、激进主义和乌托邦主义在全世界狂飙突进。社会主义在欧洲蔚然成风；杜威的左翼版自由主义也迷倒了无数青年学子。《新青年》和“五四运动”决定了中国二十世纪的走向。如果这个走向不被改变的话，不被新的思想所替代的话，那么这个走向将继续决定中国的未来。

    时至今日，中国的思想版图正在出现一些重大的变化，正在被新出现的保守主义所改写。就像二十世纪初被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所改变一样，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思想版图，也已经被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来到中国的保守主义及其背后的信仰所重绘。

    在1978年之后的中国，自由派与左派虽在各个话题上争论不休，但是，双方都认为：直到九十年代末，中国完全没有作为政治哲学与思想潮流的保守主义。而今天，保守主义思想已在中国正式登场，正在扎根，加速成长，日益被中国人所熟悉所接受。在国际范围内，从英美到欧陆，从东洋到南洋，现在的思想与政治的风向已经完全转向保守主义。如果说二十世纪初国际上的思想潮流决定了二十世纪的中国，那么，今天的中国更不可能自立于国际上的思想大潮之外。二十一世纪初的世界与中国的思想大潮，也必将决定此后中国的未来。如果思想决定未来，那么，此后的中国非常值得期待！

2019年岁末记于翠湖畔

（本文为《保守主义》第四版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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