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中客眼中的保守主义：你们不理性！你们不中立！你们不客观！

刘军宁

在中国有个今日流行，它叫理中客。理中客代表了一种观察与理解世界的世界观与方法论；理中客们则代表了秉持这种世界观与方法论的人群，他们通常是学者、教授和理论爱好者。理中客们认为自己掌握了一种看待一切事物的科学方法论，这就是理中客：理性·中立·客观。他们对待一切事物，都必秉持“理性中立客观”的科学态度。这种世界观与方法论的思想资源来自于法兰西启蒙、进步主义、（左翼）自由主义、进化论、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等。无神论（包括不可知论）是这些思想资源的共同底色。近来，理中客们对保守主义发起了猛烈的抨击，并引来了许多围观者。他们从理中客的世界观与方法论出发，对保守主义发起了三大批判。

一、 批判保守主义不“理性”

在理中客们的眼里，保守主义者们真是太不“理性”了，把宗教信仰的地位抬得太高了。宗教信仰也许是个“好东西”，但是“好东西”也不能吃太多。此外，对进步与保守也要一分为二地、辩证地看待。如果说进步主义是社会发展的油门，那么保守主义就是刹车或缰绳。欧美历史上，二者历来相互补充、纠偏，缺一不可。不能一味只讲保守。如果一味只踩刹车，社会怎么进步？其结果必然是社会的倒退。

理中客们指出，今天中国的保守主义学者似乎仍然沉浸在十八世纪话语体系之中，津津于一些“前现代”的“伪问题”。从法兰西启蒙运动以来，人类已经进入理性主义时代，保守主义却非常不“理性”，继续抱残守缺，不能与时俱进。伴随着立场守旧，中国保守主义者的一个重大问题是知识结构与话语体系严重老化。旧的不等于不好，但是社会毕竟是在变化中进步的，再保守的保守主义也不能食古不化；否则，过分落后于时代，坚持一些完全落伍的东西，那将是另一种极端。

更令理中客们不能接受的是，保守主义者们还把信仰高高地置于理性之上，处处贬低人的理性，顽固地认为，只有上帝才有资格掌握真理的保险箱。我们理中客们只相信人的主权，不信神、不信邪。人，不是神，才是宇宙万物的唯一尺度。什么是真理，应该由人说了算，而不能由神，尤其是某一特定的神，说了算。人的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保守主义应该放弃这一不 “理性”的立场，让真理的保险箱回归人间，回到一些人的手中。人，至少是特定的一些人，不仅有权保管真理，而且有权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与时俱进地颁布新的真理。

二、批判保守主义不“中立”

在理中客们的眼里，保守主义毫不“中立”，充满成见。保守主义在各种文化、各种宗教信仰、各种世界观与价值观之间拒绝保持“中立”的立场，执拗地坚守偏颇的成见，尤其高扬基督教与福音派，视其他宗教与教派为无物。文化有差异，信仰无高低，因此保守主义应该在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宗教、不同的价值观之间保持“中立”。任何一种思想流派都是利益和立场的表达，主义或信仰本身无所谓“正确”、“错误”。如果保守主义学者再去论证新教某个教派的启示特别“伟大”、“正确”，或在英美文明发展进程中作用特别重要，因而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那么确实就离“暗无天日”的中世纪不远了。如果保守主义还是认为只有某一个特定的宗教，甚至是其中的某一个教派，比如说福音派执政，那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其实是非常不福音的。

理中客们指出，中国的保守主义者们也拒绝在“有神”与“无神”之间保持“中立”的立场。显而易见的，国家不能硬性规定有神、无神，更不能规定哪个神才是“真神”，因为这类问题没有客观的标准答案，因而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世界上有众多宗教与流派，保守主义却偏袒地站在圣经与福音派一边。为什么就不能骑墙一下，真正地承认各个宗教与教派在真理贡献率中的同等地位同等份额？

更令理中客们不能接受的是，保守主义者宣称：“保守主义只有一种，其它的都不是。”这种说法实在是胡言乱语睁着眼睛说瞎话。保守主义明明有千百万种，怎么可能只有一种？有多少种想要保守的对象，就应该有多少种保守主义。保守主义看问题也太片面了，总是先入为主，要么全盘肯定要么全盘否定，总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世界。不知道他们的唯物辩证法学到哪里去了？

三、批判保守主义不“客观”

在理中客们眼里，保守主义太不“客观”了。保守主义根本不顾理中客们的真实感受，刻意将1788年美国立宪的基础说成是《圣经》，或把“美国秩序的根基”简单归结为基督教信仰，一厢情愿地把美国打扮成一个基督教国家。这样的说法太“主观”了，不仅是完全错误的，而且带有很大的误导性。虽然《独立宣言》承认人的权利来自造物主，这也不表明美国的宪政来自先知的启示；虽然今天美国有世界上最大的基督教群体，一美元纸币上也写着“我们信靠上帝”，这也不表明美国就是一个“基督教国家”。至少，我们理中客就是这么认为的。

理中客坚信，上层建筑反映的是经济基础。英国美国的宪政明明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互动的产物，是阶级斗争的产物，是教会与王权长期博弈的结果。保守主义却偏偏认为英美的宪政是犹太教基督教的产物，固执地坚持自由与宪政是耶路撒冷智慧的胜利，是特定宗教与信仰的产物。这种主观唯心主义的史观是完全站不住脚的。现在，保守主义学者又开始高扬“启示”、否定启蒙，好像近代一切政治灾难都是启蒙运动和理性的僭妄造成的。

世界上的一切存在都是具体条件下的存在。根本就没有超越时间与空间的绝对真理。保守主义无视思想的地域性与时代性，不能“全面地、客观地、辩证地”看问题，拒绝承认意识是由物质存在决定的，这也真是太不“客观”了。离开中国的特色与客观现实，奢谈所谓的保守主义，无异于南辕北辙。这样的保守主义是哪门子“保守主义”？对这种意识决定物质存在的思想方法，我们理中客们坚决反对。

政治问题到底是经济问题，还是宗教与道德的问题？对你们这些喜欢柏克与柯克的保守主义者们来说显然是宗教与道德问题。而对我们理中客们来说，当然是经济问题，因为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们认为经济秩序不可能离开道德秩序长期存在，而我们认为，任何道德秩序只能依附在特定的经济秩序之上。保守主义产生的土壤是什么?是现实的经济生活。一切存在都是在特定时空之中的具体存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难道中国的保守主义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中国的保守主义不仅不“客观”，其偏激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如果保守主义是地方的，那么保守主义就不止一个版本。把保守主义局限为英美保守主义，不是无知，就是阴险。如果保守主义如保守主义者所称，是保守自由及其秩序，及其传统，那么，请问，在中国有什么对象可以保守？在中国，如此侈谈保守主义，岂不是缘木求鱼般的笑话？

保守主义坚持有神论，相信创造论，强调启示与人的罪性，相信人类有神的护佑。而我们理中客们都坚持无神论（和不可知论），相信进化论，相信科学发展观，相信科学与理性能带来社会的不断进步。作为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或不可知论者，我们理中客们只相信人的理性与启蒙，不相信神的自然法，更不相信所谓的神的启示。自然法与神的启示，不过是有神论者与保守主义者的刻意虚构，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鸦片。

总而言之，保守主义看待世界既不“理性”，也不“中立”，更不“客观”，已经沦为普遍的政治不正确！你们保守主义者难道没有察觉到你们的处境很尴尬吗？你们越来越剑走偏锋，我们理中客们越来越看不下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应该承认，理中客们对保守主义的上述批评是很有依据的。其依据的就是理中客的世界观与方法论。

对于“理性”，保守主义在珍视人的理性的同时，也的确有很多的保留，时时提防人类的理性的膨胀，强调人应该谦卑。基于法兰西启蒙的理性的进步主义不是社会发展的油门，而是灾难。基于圣经的英美保守主义不是社会发展的刹车，而是发动机。

对于“中立”，保守主义的确认为在对与错，是与非，真理与谬误，真相与假象，善与恶、公义与不义之间，绝对没有中立。相反，保守主义在重大的是与非、善与恶、公义与不义，雅威与法老，自由与暴症之间拒绝中立，并且有着明确的、不可妥协的道德立场。

对于“客观”，保守主义的确从不认为有那种口头禅式的“客观”，相反，保守主义看问题时不仅不“客观”，而且如柏克和柯克所示，保守主义者响亮地为成见（prejudice ）与成规（prescription）辩护。

然而，就算是理中客们批评的都是对的，保守主义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理中客们所要求的那种“理性·中立·客观”。因为保守主义者毕竟不是理中客。保守主义有自己的世界观与方法论。

非常感谢保守主义的众多批评者们，尤其是那些激烈的批评者。这样的批评对理中客和保守主义都非常有意义。